半目勝負之後


↑柯潔九段 vs AlphaGo第一局,最終AlphaGo半目獲勝。

快夜兩點了,溫習了幾遍棋譜,內心還是不能平靜。想必全世界的人都已知曉了比賽的結果:阿爾法圍棋通過精確的計算,以半目戰勝柯潔九段。兀坐在桌前,望著或許早已意料之中的勝負,嚐著水杯裡微甘微苦的味覺,竟然還是有些悵然。而南加州濱海小城的校園,淺了室友的遊戲嘈雜,深了周遭萬籟俱寂的夜晚,此刻卻格外安靜。

 

朋友說,半目勝負啊,沒贏棋好可惜。我於是解釋道,接近終局時的電腦為了確保勝利,採用了較為穩健甚至不惜捨棄毫釐的著法;換言之,不管是0.5,1.5還是2.5,結果都是勝利,差別不大。這不同於人類之間對弈;有時輸半目,反而愈發刻骨銘心,因為那些不由自主萌生出的關於失去一目棋的聯想......而今天這盤,雖然柯少俠拼盡全力,下出了極高水平的圍棋,但依舊無力抵擋人類走下神壇的必然。雖然,從比賽的結果來看,僅僅是差那一點點而已。

這一次的人機大戰,我決定在比賽前開台直播比賽的英文實況。由於現場職業棋手的英文解說大都開始較晚,又缺少國外棋友紋枰論道的空間,我的直播似乎添了一絲重要性。從開場前半小時的問候,再到進入中盤戰鬥稍許的結束語,這兩個半小時,我的頻道竟然突破了270人在線觀看,也有許多從未接觸圍棋的外國朋友追蹤,這些數字都是我打拼三年多以來從未經歷過的。在節目裡與大家笑談,這好比是在街角開了一家咖啡館,因為突然而至的「大咖蒞臨」立刻賓朋滿座,活潑而有生氣了。

↑作者直播實況:https://www.twitch.tv/xhu98

可是,即使是這樣,也感覺彷彿比去年三月的那一次,少了些什麼......也許因為AI的迅速崛起,失去了爭勝的懸念吧。第一次人機大戰時的我們,因為不識阿爾法圍棋的廬山真面目,總是保留著那一份神秘感,那一點點未知,有人猜想她會擊敗李世石九段,也有人篤定她將會0:5敗北。而現在,柯潔拋開勝負挑戰她的嘗試,自然是推廣了對圍棋新下法的探索,卻平添了一些英雄的悲壯。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:她變得更天馬行空,更難以撼動,像是大衛打不贏的歌利亞,卻更似是人類企圖拜謁的神秘宗師。只不過,這次的全世界已經瞭解了這些,於是整場比賽增加了無限的期待值;就好像是一部傳奇電影的續集,無論如何努力,似乎都很難超越無可復制的原作。

 

這樣也好,我想。至少可以將勝負看開一點,注重圍棋的純粹藝術吧。今年的我,也終於晉升為美國六段,壯大了班門弄斧暢談點評的膽量,不至於一無所知。去年的人機大戰以及年初Master的六十盤對局,旁觀國內外的各位高手講評棋譜,卻總害怕講不出水平......也許沒有畏懼就沒有困難吧,我對自己說。

 

然後最後阿爾法的種種招數,還是遠超出我的預判;有許多的瞬間,我驚訝的發現她的選擇和我的構想圖大相徑庭。於是整場直播又變成了一場藝術鑑賞,我只能望著她的每一步棋而嘆為觀止,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。我想,最高境界的圍棋應該無比優美吧。就像阿爾法持白在左上方的治孤騰挪,輕巧的子力就避開了黑方的重拳出擊。也許我的棋力只允許技術之外的浮想聯翩;可在白32落子的一剎那,我的眼前只看到一位高尚的舞者,用輕盈而優美的舞步,溫柔的繞過敵方硝煙彌漫的陣地。任憑前方陷阱無數,敵人背後的奮力追趕,她卻淡淡丟下宛如一雙舞鞋的兩顆白子,在角落裡安然而無恙了......

 

總之,撰文數言,我還是想等等,等到全部比賽的結束,再定下結論。今夜入眠前的這些隨筆,並不是說柯潔就完全並無可能獲勝;團隊賽群體的力量,是否能超越個人,也是充滿想像與冀盼的未知,等待我們去發現。這第一局的悵然與展望,也並未如棋局本身,被結尾的單官終結。

 

輾轉入眠之際,突然想到,以後AI會不會取締人類所獨享的許多工作?電腦的深度計算能力之強大,完全可以勝過人類難免失誤的大腦。這好比數年前乃至今日社會中,某些人時而輕視文科而大力推崇理科,以為只有「數理化」才是人間正道;現在看來,以後只有人類文明可以成就的事物,是否先從理科被征服呢?至少,電腦還沒有完全掌握文學,音樂,繪畫這些要求創造的科目吧。至少,在那一天到來之前,我可以擱下手中的筆,自詡還擁有著什麼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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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介紹

胡嘯城(Stephen) 業餘六段  →Twitch圍棋直播頻道

1998年生,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計算機專業,大一。美國業餘6段,OGS圍棋伺服器網管,全球第二大英文圍棋直播主,在Twitch和YouTube追蹤過千人。足跡遍佈歐美,愛好以棋會友。
喜歡:圍棋、撞球、唱歌、攝影、寫作、外文、旅行、桌遊、直播實況
不喜歡:愛好太多,不能兼顧